案情：甲为了向乙讨债，带着A、B、C、D、E、F、G找到 乙后，对乙先实施了轻微的暴力，然后将乙拉到了面包车上，带 到了一个几乎没有人经过的小巷子里，继续向乙逼讨欠款，但乙 总是不爽快答应还钱。A为了吓唬乙，就把他们事前准备好的汽 油泼到乙身上，继续与乙商讨还债事宜。经过几十分钟后，B烟 瘾发作就想抽烟，结果在划火柴时不小心点燃了乙身上的汽油。 乙立即掏出手机要报警，C就把乙的手机夺了过来，八个人一同跑了，被害人乙最终被烧死了。如何认定本案:?
学生：既然在身上汽油刚起火的时候，被害人还能拿出手机 打电话，说明一开始火势不是很猛，行为人如果救助的话，被害 人就不会被烧死。但本案中的八名行为人不仅没有当场施救，还 夺走了被害人自救的工具，阻止了其他人及时前往案发地点救助 被害人的可能性，所以，我认为能够将甲等八人的行为认定为不作为的故意杀人罪。
张明楷：如果事后鉴定，当时确实可以扑灭乙身上的火，也 就是说，如果当时八名行为人施救的话，就能够避免乙的死亡结 果，那么，就应该将八人的行为认定为不作为的故意杀人罪。但 如果当时一开始火势就很猛，就算八人留在现场施救，也没办法救活乙的话，那又该如何认定呢？
学生：如果当时并没有避免乙死亡的结果发生的可能性，就 只能看是否可以将乙的死亡结果归属于B的点烟行为。如果可以 的话，乙的行为成立过失致人死亡罪。
张明楷：如果不能将死亡结果归属于八个人的不救助行为， 肯定是可以将死亡结果归属于B的点烟行为的。现在，我觉得还 有必要讨论另一问题：在这种情况下，能否将乙死亡的结果归属 于八名行为人的非法拘禁行为，以及是否可以适用《刑法》第 238条第2款中的拟制规定，将这样的行为最终认定为故意杀人 罪？根据司法解释，甲等八名行为人虽然没有拘禁乙24小时， 但已经拘禁了乙好几个小时，而且中间对乙使用过暴力，已经符 合了非法拘禁罪的立案标准。乙的死亡结果是在甲等人对其实施 非法拘禁的过程中出现的，即使不能将这样的死亡结果适用《刑 法》第238条第2款中的拟制规定，将甲等八人的行为认定为故 意杀人罪，那么，可不可以将他们的行为认定为非法拘禁致人死 亡，适用“10年以上有期徒刑”？
学生：非法拘禁致人死亡，是指死亡结果是由非法拘禁的行 为导致，但本案中的死亡结果是B在吸烟时的过失行为所致，这 样的行为恐怕还不能认定为非法拘禁行为。
张明楷：确实，也不好说B吸烟的行为是非法拘禁的行为。 看来，不能将乙死亡的结果归属于非法拘禁行为。所以，非法拘 禁致人死亡，与非法拘禁过程中致人死亡，并不是等同的。前者 仅限于非法拘禁本身致人死亡。现在，我觉得有必要讨论一下是 否可以将乙死亡的结果归属于甲等人的泼汽油行为和B的点烟行 为，也就是说，甲等人均应该构成过失致人死亡罪？
我再稍微将案情改编一下，你们就能更好地理解我的用意 了。如果甲等人将乙拖至某偏僻的巷子以后，往乙身上泼了很多 汽油。平时这个巷子很少人来往，但当时有一个路人经过，嘴上 叼了一支烟，烟头上溅出的火星点燃了乙身上的汽油，最后甲等 八名行为人没有办法抢救乙，就落荒而逃了。这种情况又该如何 处理？
学生：如果路人在路过的时候并不知道乙身上被泼了汽油， 那么路人对乙的死亡就没有认识的可能性，不能将路人的行为认 定为过失致人死亡罪。甲等八个人在乙的身上泼了汽油，往人身 上泼汽油后一旦遇火’就会起火，应当认为甲等八人能够预见到 起火会烧死乙的结果。所以，应该将乙死亡的结果归属于甲等人 泼汽油的行为。
张明楷：可以这样解释。只不过在我们今天讨论的这个案件中，是B点烟的行为让乙起火，而不是路人，为什么就不再追究 泼汽油的人对乙的死亡的责任了呢？如果你们认为，乙的死亡结 果能够归属于甲等人泼汽油的行为，那么，甲等八人将乙拘禁、 殴打的行为能够构成非法拘禁罪，之后泼汽油致乙被B点烟的火 烧死的行为，就构成过失致人死亡罪吧？
学生：如果甲等八人泼完汽油之后就离开了现场，乙独自在 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明火而被烧死的，甲等八人是否还应该为乙的 死亡负刑事责任，成立过失致人死亡罪？
张明楷••你刚才也已经提到，将汽油泼到他人身上以后，一 旦遇到明火，人就很可能会被烧死，显然甲等人在泼汽油的时 候，以及泼完汽油以后是能够预见到死亡结果的。但是，甲等八 人仍然往乙身上泼了汽油，在泼完汽油以后也没有及时清理。虽 然乙是在独自回家的途中被烧死的，但这样的死亡结果也是可以 归属于泼汽油的行为的，所以，甲等八人的行为还是可以构成过失致人死亡罪的。
学生：那么，最终结论就是，如果乙身上起火后，甲等人具有救助的可能性，则他们的行为成立非法拘禁罪与不作为的故意杀人罪。如果乙身上起火后，甲等人不具有救助的可能性，那么，甲等八人不仅成立非法拘禁罪，而且成立过失致人死亡罪。
张明楷：到此为止，这个案件讨论完了吗？
学生：应当讨论完了吧！
张明楷：可是我还想问你们：甲等人在向乙身上泼汽油时， 乙仍然处于被拘禁的过程中，那么，向乙身上泼汽油，是不是超 出了非法拘禁的暴力行为呢？如果是的话，对甲等人是不是又要 按照《刑法》第238条第2款后段的拟制规定认定为故意杀人呢？
学生：原来还真有问题！暴力是指不法行使有形力，向人身 上泼汽油，当然也是行使有形力。但是，乙的死亡并不是由泼汽 油本身造成的，不能将死亡结果归属于泼汽油的行为，所以，不 适用拟制规定。
张明楷：那你们刚才为什么认为泼汽油的行为是过失致人死 亡罪的行为呢？你们刚才不是也同意将死亡结果归属于泼汽油的 行为吗？
学生：这么说，还是要对甲等人的行为适用《刑法》第238 条第2款后段的拟制规定认定为故意杀人。
张明楷：也不一定，如果你们不想得出这样的结论，也可以 对《刑法》第238条第2款后段拟制规定中的“暴力”进行限 定，从而将甲等人的行为排除在故意杀人罪之外。你们回去好好 思考一下吧！
（免责声明：北京刑事辩护律师选编自张明楷主编《刑法的私塾》，仅供刑事无罪辩护律师个人学习、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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