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清洁工经常会在打扫过程中捡到别人的身份证。被告人甲得知情况后，就去找了几名清洁工，从清洁工那里共计购买 了 1000余张别人遗失的身份证，后通过网络将这些真实的身份证 出售。甲的行为是否构成买卖国家机关证件罪？
张明楷：我以前觉得，现实生活中人们不可能买卖他人真实 的身份证，故认为《刑法》第280条第3款规定的伪造、变造居 民身份证罪是第280条第1款伪造、变造、买卖国家机关公文、 证件、印章罪的特别减轻条款。也就是说，对于身份证而言，只有伪造、变造行为才成立犯罪，对于买卖、盗窃、抢夺、毁灭身份证的行为，不能适用第280条第1款的规定应以犯罪论处。现在这样的案件发生以后，怎样才能合理解释这两款之间的关 系呢？
学生：如果居民身份证不是国家机关证件，盗窃、抢夺、毁 灭身份证的行为与买卖身份证的行为就不能构成犯罪。但如果认 为身份证是国家机关证件，别人就会问，为什么伪造、变造身份证的处罚力度要轻于伪造、变造其他国家机关证件，而买卖、盗 窃、抢夺、毁灭身份证的行为就要与买卖、盗窃、抢夺、毁灭其 他国家机关证件的处罚力度相同？
张明楷：这的确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伪造、变造国家机关公文、证件、印章罪的大量出现，与使用 这些公文、证件、印章密不可分。每次全国人大法工委征求《刑 法》修正案意见时，我都提出要增设使用伪造、变造的国家机关公 文、证件、印章罪，以及使用伪造、变造的身份证罪。在现实生活 中，使用伪造、变造的国家机关公文、证件、印章、身份证的行 为服务于其他很多犯罪，比如合同诈骗的过程中一般会涉及使用 伪造的国家机关公文、印章等的情形。在不能认定行为构成合同 诈骗或其他犯罪的情况下，往往可以肯定行为人使用了伪造、变 造的国家机关公文、证件、印章、身份证。另一方面，实践中， 也很难査清楚这些伪造、变造的公文、证件、印章、身份证的来 源，也就很难认定伪造、变造国家机关公文、证件、印章等罪。 如果增设了使用伪造、变造的国家机关公文、证件、印章罪，使 用伪造、变造的身份证罪以及使用伪造的公司、企业印章罪等， 就完全可以将上述行为认定为犯罪。增设了这样的犯罪后，就很可能不会有这么多伪造、变造国家机关公文、证件、印章、身份 证的行为了。
学生：的确，以前我在査处一些贪污犯罪的过程中，往往会 在被告人的抽屉里发现很多伪造的印章。被告人肯定不会承认这 些印章是自己伪造的，也几乎都不会再定伪造、变造国家机关印 章罪。如果真的规定了使用伪造的国家机关公文、证件、印章 罪，只要能够找到被告人使用过伪造印章的证据就可以直接定 罪，而找这样的证据要比找印章是哪里来的容易得多。
张明楷：你们觉得行为人入户盗窃身份证的行为构成什么 罪？构成盗窃罪与盗窃国家机关证件罪的想象竞合吗？
学生：这两个罪保护不同的法益，可以认定为想象竞合。在 盗窃身份证的场合，按盗窃罪处罚的话’法定刑为3年以下有期 徒刑，并处或单处罚金；按照盗窃国家机关证件罪处刑的话，法 定刑也是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剥夺政治权利。这种情况下， 哪个刑罚更重呢？依据哪个罪来量刑呢？
张明楷••如果主刑与附加刑都相联系，就要看哪个罪的情节 重，按较重情节的犯罪认定。在德日，想象竞合情况下宣判的主 刑不能低于轻罪的最低刑，附加刑可以并罚。也就是说，在这个 案件中，既然两罪的主刑是一样的，都是3年以下有期徒刑，所 以可以肯定必须在3年以下有期徒刑以内量刑；在宣判附加刑 时，可以考虑将两罪的附加刑，也就是罚金刑与剥夺政治权利实 行并罚。我们国家刑法对此还没有明文规定。
学生：或许《刑法》第280条中的国家机关证件应该局限在 能够证明国家机关及其内部成员的公共职权资格的证件范围内。 否则，结婚证是不是也能够认定为这一条中的“国家机关证件”
呢？伪造、变造结婚证的行为是否也能构成这个罪呢？
张明楷：还没听说过伪造、变造结婚证的行为。以前我也从 未想过结婚证是否为国家机关证件这个问题。但毕竟结婚证、驾 驶证等都是国家机关颁发的，理应认定为国家机关证件。
学生：我们今天讨论的这个案件中的甲，是否可以被定非法 获取公民个人信息罪呢？
张明楷：非法获取身份证上面的信息达到了值得处罚的程度 了吗？这样的行为之所以具有危害，是因为将他人真实的身份证 销售出去后，购买人会再利用这些身份证实施违法犯罪行为。再 说，那些清洁工能定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罪吗？我觉得恐怕 不行。
说了这么多，你们还没有回答我最先提出的问题。就是说， 能否将甲的行为认定为买卖国家机关证件罪？如何处理《刑法》 第280条第1款与第3款的关系？我以前还真见到过将买卖身份 证的行为认定为买卖国家机关证件罪的判决。
学生：如果只看《刑法》第280条第1款，对本案中的甲与 清洁工都可以认定为买卖国家机关证件罪。
张明楷：怎么可能只看一个条款就得出结论呢？你们要知 道，对任何一个条款的适用都是对整部刑法典的适用，否则会导 致刑法的不协调、不公正，损害刑法的正义性。
学生：您这么说，我就觉得对甲与清洁工的行为不能认定为 买卖国家机关证件罪了。
张明楷：的确难以认定。《刑法》第280条第3款的规定，
显然是将身份证独立于第1款的国家机关证件了。立法者或许认为，与伪造、变造国家机关通常的公文、证件、印章相比，伪 造、变造身份证的行为侵害的法益比较轻，所以，将后者独立出 来规定较轻的法定刑。在这种立法之下，将买卖身份证的行为再 回过头来认定为买卖国家机关证件罪，明显不合适。而且导致对 买卖、毁灭身份证的行为的处罚重于对伪造身份证的行为的处 罚。所以，我觉得，难以将甲的行为认定为买卖国家机关证件 罪，对清洁工的行为更不能认定为犯罪。如果甲将这些买来的身 份证用于其他犯罪，就按其他犯罪追究刑事责任。
（免责声明：北京刑事辩护律师选编自张明楷主编《刑法的私塾》，仅供刑事无罪辩护律师个人学习、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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